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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年,从田埂走向人海:变与不变(2/7)

插下的秧苗正在黑暗里舒展根系,把白天看见的云影、听见的钟声,都酿成了拔节的私语。

    插秧后的某一个傍晚,爷爷的脊梁在暮色里弯成张弓,我趴在他背上数着田埂边的狗尾草。竹笠檐角扫过带露的艾草,苦香混着他汗衫上的烟味,在起伏的背脊间织成张温软的网。"水田里的水啊,"他忽然停下脚步,拐杖点着田埂裂缝,"跟人心里的念头一样,得顺着沟渠走。你看那蚯蚓钻的洞,都是给地脉透气的缝。"我盯着他指的泥缝,有细流正顺着蚯蚓的轨迹渗出来,在夕阳下闪成银线——原来土地跟人一样,都要留条活路给血脉流淌。

    他背着我爬过三道山梁时,暮色已把水田染成墨蓝。远远望见田埂裂开蛛网般的缝,秧苗蔫头耷脑伏在泥里,像谁把绿绸缎揉皱了丢在地上。爷爷蹲下身用指甲掐稻叶,枯槁的指腹碾出点青汁:"还能救。"话音未落就听见水渠方向传来铁锹碰撞声,我扒着他肩膀望去,李伯正往沟里堆土,王婶拿竹扫帚拍着土堆骂:"旱了四十天,谁家田不要水?"

    爷爷拄着拐杖挪过去时,我看见水渠入口被泥块堵得严严实实。他没说话,只是用拐杖戳了戳土堆里露出的塑料水管——那管子正汩汩往李伯家田里淌水。"前年你家插秧,我把水先让给你。"爷爷的声音像被晒干的稻秆,"去年发洪水,你家秧苗也是从我田埂上淌过去的。"李伯抡着铁锹的手顿在半空,王婶的扫帚悬在泥块上方,远处的蝉鸣突然全停了,只剩水管里的水声在寂静里发烫。

    我突然想起四岁那年,母亲倒在堂屋门槛上的血。李伯挥着扁担的影子压在记忆里,跟此刻他堵水渠的背影叠在一起。指甲掐进爷爷的肩头,直到他反手握住我的手:"水堵得住,仇堵不住。"他指着水渠下游冒泡的泥坑,"你看那泥鳅,钻破十道泥墙也要找到活水。人活着,不能让恨把心腌成死水塘。"可我盯着李伯溅满泥点的胶鞋,当年母亲手术单上的墨字突然在眼底洇开,像水渠里漫上来的浑水,把爷爷说的那些道理都泡得发胀。

    争吵声在田埂上绞成麻绳时,爷爷突然蹲下身扒开泥堆。他枯瘦的手指抠进湿润的土块,指甲缝里渗出血丝,却在水渠口掏出个月牙形的豁口。浑浊的水流瞬间涌进裂缝,在干裂的田泥上冲出蜿蜒的银线。李伯的铁锹"哐当"掉在地上,王婶举着扫帚的手悬在半空,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钉在田埂上,像四株被风吹歪的稗草。

    "水往低处流,人得往宽处走。"爷爷用袖口擦着指缝的血,水流在他脚边漫成小水洼,映出碎成两半的夕阳。他没看李伯夫妇,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布包,倒出把麦种撒在渗水的泥里:"去年你们送的麦种,今年该还田了。"麦种落在湿泥上发出细微的"噗噗"声,像谁在给大地叩首。

    我盯着李伯涨红的脸,看他喉结上下滚动着说不出话。王婶的扫帚慢慢垂到地上,竹枝扫落的泥点掉进水里,惊散了麦种的倒影。爷爷拄着拐杖往家走时,我听见身后传来铁锹铲土的声音——李伯正把堵住水渠的泥块往自家田埂搬,王婶蹲在水边把漂在水面的麦种拢成小堆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与爷爷的背影在田埂上形成道模糊的交界线。

    夜风掀起爷爷的汗衫时,我看见他后腰有道月牙形的疤痕。"这是大跃进那年扒水渠划的。"他摸着疤痕说,水流在他话音里晃出涟漪,"人跟水一样,堵得越狠,冲得越凶。"我攥紧拳头跟在他身后,田埂上的麦种正在夜色里吸水,而我心里那道四岁时结的痂,却在今晚的争吵声中,被某种滚烫的东西烫得发疼——直到多年后在城市霓虹里想起那夜,才惊觉爷爷撒在泥里的不只是麦种,更是让仇恨在宽恕里发芽的可能,只是当时的我,只顾着看水渠里重新流动的水光,却没看见李伯夫妇转身时,眼里闪过的比月光更清澈的东西。

    时光匆匆一晃便是九月,九月的晨雾裹着桂花香漫进校园时,爷爷正蹲在传达室门口捆铺盖卷。蓝布包裹里露出半把干艾草,是他从老家炕席下带来的,说是能熏走潮气。看门的孙大爷递来钥匙,铁环在晨光里晃出银圈:"三楼最东头那间,以前是放扫帚的杂物间。"爷爷接过钥匙时,指腹的老茧刮过铁环发出细微的"沙沙"声,像在磨制某种古老的符印。

    我跟着他爬楼梯时,帆布书包在背后晃出"哐当"响——里面装着用作业本包好的麦种,是从水渠边捡的那几粒。爷爷推开杂物间的木门,蛛网在气窗上织出菱形的光斑,墙角堆着半筐生锈的铁钉。他把铺盖往木板床上一放,就掏出揣在怀里的陶盆,从布包里倒出田埂挖来的泥土:"咱在窗台上种点蒜苗,根扎稳了,苗才不晃。"

    报名处的水泥地晒得发烫,穿白衬衫的老师递来登记表时,爷爷突然把我的手按在桌角:"这娃的手沾过泥,写起字来有准头。"我盯着表格上的空格,钢笔尖在阳光下抖出细碎的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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